2017年,笔者组织成立了南京大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二版)(MEGA2)研究小组,带领一批青年学者基于马克思主义最新文献成果,从事马克思主义思想史考古的深耕。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我们初步形成了一系列学术成果,并努力将MEGA2研究的前沿内容融入中国哲学学术话语之中。
首先,站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研究成果的崭新地平线上,我们为什么要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经典思想史和MEGA2研究?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学界在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国外马克思主义等方面进行了大量研究,涌现了一批又一批的丰硕成果。但是,随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主体文本的陆续出版,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手稿相继面世,最新的文献资源“迫使”我们重新“回到马克思”,再次反思马克思主义经典思想史的重要理论问题,助力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最新发展。所以笔者认为,在当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与MEGA2研究中,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坚持方法论自觉的思想史研究的科学原则,坚持以独立的、批判性的中国学术话语实践姿态面对MEGA2,创造性地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研究。一方面,我们小组努力以批判性的姿态反思MEGA2,以概念考古和思想谱系研究方法为思考中轴,使对马克思恩格斯的重要文本、手稿、书信、笔记的解读彻底摆脱了教条主义和科学院版“西方马克思学”的去意识形态化,特别是完整再现了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思考构境的笔记性文本,使其服务于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的科学重构。另一方面,我们小组努力以思想史内里逻辑为引领,以中国式的话语和理论问题式为载体,为世界学术界呈现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独有的马克思恩格斯思想考古研究视域。
其次,面对MEGA2的最新成果与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手稿,我们如何“打开”这些宝贵的文献资源?
其实MEGA2自20世纪就已经陆续出版了,但是我国学术界却在一段时期内对这一重要文献成果保持“失语”状态,即置该外文文献于我国学术研究的视域之外,抑或只是向国内简单介绍MEGA2的文献学内容,并没有在思想上深入研究MEGA2的具体内容,更没有以批判性的态度与其进行对话。为了改变这一“失语”状态,我们小组做了以下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方面,立足外文原文进入MEGA2文献。南京大学MEGA2研究小组的主要成员都能够熟练掌握1—2门外语,有的组员在“南京大学—哥廷根大学联合培养德语精英班”学习了两年德语,有的组员在“南京大学—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联合培养法语精英班”学习了两年法语,并在此基础上分别赴德国、法国留学进修,还有的组员从北美留学回来,精通英语。总之,我们小组主要立足马克思恩格斯写作所使用的语言,即使用德语、法语、英语对MEGA2进行研究,组内成员能够流畅阅读MEGA2以及国际学术界的最新研究进展。此外,我们还选译了一部分MEGA2最新出版且尚未翻译为中文的重要内容,为我们共同的深入研究奠定了扎实的文献基础。另一方面,立足思想史研究对话MEGA2。尽管MEGA2在编辑出版马克思恩格斯的手稿方面付出了大量心血,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源,但是我们也必须指出:MEGA2的编辑方式存在一定不合理之处,其对马克思恩格斯手稿的编排可能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内容相矛盾,甚至落入“西方马克思学”的窠臼,我们必须以批判性的态度对话MEGA2。南京大学MEGA2研究小组成员经过系统的哲学方法培养,其研究范式上承孙伯鍨先生开创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研究方法,下接马克思主义研究最新成果与文本学研究的最新方法,有力地回应了国际马克思主义研究中的很多问题。例如,2017年出版了MEGA2第一部分第五卷——《德意志意识形态》,我们通过将这一卷与梁赞诺夫版、巴加图立亚版、陶伯特版、阿多拉茨基版、广松涉版、卡弗版等版本进行细致比较,并联系马克思恩格斯前后写作的手稿与笔记,在内容和结构上对MEGA2的这一版本进行了全面评估。
最后,MEGA2和马克思恩格斯思想史考古的研究遭遇了重重理论难题,我们如何理解和解决它们?
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小组发现了很多过去国内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忽略的问题,也遭遇了横亘在哲学性研究面前的跨学科难题,而这恰恰是我们接近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思想构境的契机。其一,重新评估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来源。最新的文献推进与梳理工作,为我们深入理解马克思主义形成史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来源。我们在马克思恩格斯创立和深化历史唯物主义时期发现了一位重要的思想家——德国国势学家舒尔茨,马克思在手稿和笔记中多次摘录其著作《生产运动》。在该书中,舒尔茨以国势学派的方法,系统梳理了不同历史时期的生产运动与变化,从生产维度透视了社会历史的整体发展,更重要的是,很多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概念都在该书中有过详细的描述和使用。这不仅为我们更好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极其重要的思考维度,还涉及如何评估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创性问题。在欧洲和日本的一些研究者中,很多学者把历史唯物主义视作马克思抄袭舒尔茨的结果。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恩格斯站在国势学派的地基上做出的原创理论。所以,我们小组不仅将《生产运动》翻译出版,而且向国内介绍了该书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其二,面对多语种共同写作的阅读难题。马克思恩格斯不仅在理论创造上是伟大的,而且在语言学习方面也具有非凡才能。马克思以德语为母语,先后学习了法语、英语等语言,这对我们以中文为母语的研究者而言,无疑构成非常大的阅读困难。例如,在《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中,马克思摘录的对象是法语和英语文本,却在笔记本中将其部分转译成了德语,甚至在同一句话中出现了德语、法语或英语混用的现象。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相对无序的思想场域,词语和语法都相对混乱。幸运的是,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我们小组逐渐形成了由精通德语、法语、英语的成员有机合作的翻译模式,重新为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构境进行了构序。其三,以哲学的方法“打开”跨学科研究。当下,学科交叉发展是一个热门话题,而马克思恩格斯其实早就为我们做出了典范。他们以哲学为基础,深入研究了大量经济学、人类学和历史学的内容,甚至还包括地质学、物理学的理科问题。例如,在《伦敦笔记》中,马克思系统摘录和研究了经济学、工艺学的重要理论(有趣的是,马克思还在《伦敦笔记》中对詹姆士·斯图亚特和李嘉图的著作进行了5次对比摘录,这一现象是很难解释的),同时马克思还在地质学的研究中借鉴了其中很多重要表述来解释人类社会的历史性发展。过去我们对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中非哲学内容的研究是割裂的,甚至是忽视的。现在我们小组试图以哲学的方式探索马克思恩格斯的跨学科研究,以便为学界呈现一个完整的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史不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也不是在博物馆里隔镜而望的雕塑,而是指导我们当下社会生活的活的方法论。站在新的文献基础上,对马克思恩格斯原始思想构境进行深耕,无疑是极其艰难的,但是我们会持之以恒地将这项事业推进下去,也欢迎全国学术界的同仁共同参加这场理论盛宴。诚如马克思所言:“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